人生前三十年(七)

(1)

在我出生之前那6年当中的前几年,父亲在我们县第一初级中学当代课老师,一个月的工资是49.5元。由于没有一定的人际关系,因此无法在即,也就是编制。父亲当时在读函授中专,专业是会计,后面又读函授大专,一共读了大概六七年,刚开始每年60元,后来是每年90元,算上交通、教材等成本,费用还是不低的。父亲抽着每盒5~10块钱的烟,直到我小时候父亲还在抽那个烟,我印象很清楚,是硬包、白色盒子的石林。当时我家邻居,是我的一位表叔叔,对我父亲说:你抽这烟,抽得起么?我父亲说:我抽烟轻,要不真抽不起啊。

母亲在家养猪。每年春天抓猪仔,用野菜、豆饼、豆腐渣等饲养,到了秋天就卖掉。猪仔要么是花钱买的,要么是亲戚家给的。靠卖这些猪,家里买了黑白电视、洗衣机和二八自行车。二八自行车购买于1984年,是一头大肥猪的钱,三百块。黑白电视+洗衣机,购买于1989年,是三头大肥猪的钱。那时候的东西尽管贵,但质量真没得说,二八自行车到现在还在用。黑白电视尽管淘汰了,但没啥质量问题。洗衣机倒是甩干桶坏了,修了n次,后面买新的洗衣机时,以旧换新折价卖掉了。但是,新买的洗衣机,呵呵,后面我还会提到它。

(2)

母亲骑着二八自行车,后面拖着两个大筐,去一个有工人上班的地方卖。那里距离我家大概16公里。那个地方有个煤矿,到了下班时间,遍地都是工人。很多工人会到菜市场买菜,那边的市场也异常火爆。母亲曾对我讲,在她旁边一个男人卖菜,把好菜卖给了工人,不好的菜却巧妙地以原价卖给了老人。母亲问他:“良心上过得去吗?”那个男人说:“良心值几个钱?”

有时候那些工人骑车不看路,有次母亲差点和突然冲进来的自行车撞上。由于后面是两个大筐,没法下车,然后车就倒下,筐卡在马路上,车半倒不倒。有次下大雨,路面泥泞,母亲上不去车,旁边路过一个男人,告诉母亲:“你上车,我zhōu你一把。”母亲于是把右腿跨到车的另一侧,那个人往前一zhōu,母亲就骑起来了。

那时候,母亲起早贪黑去卖菜。天蒙蒙亮就走了,晚上要10点半以后才能到家。父亲提着手电筒在外面等着。并不是像影视剧那里表现的那样担心母亲的安全,而是父亲在等母亲回家做饭。

然后,她就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只要你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没玩没了地唠叨,能唠叨好几天。事情过去以后,如果再有什么事或说什么话,连带着提起了这件事,她又会唠叨几天。

(3)

父亲与母亲素不相识之前,便患有肾结石。前文提到,父亲从小便吃中药,奶奶为他熬。当父亲和母亲组成家庭后的十多天,父亲就住院。熬中药的重任,也是由母亲担起。

母亲给父亲熬汤药,是家常便饭。肾结石、肾阴虚、肾阳虚,……数不清的大小问题,靠汤药来解决。过去的时候,并不像现在。现在一般的中药房,有机器给熬好,并自动分装成袋,回家后用热水烫这个袋子就行。而过去,则是医生用纸包好一包又一包,回家后用铝锅或铜锅自己煎熬。

熬中药的活,父亲从来不做。因此,母亲除了种菜、卖菜、养猪,还要做饭、熬药。我小的时候,有一天,我已经睡觉了。当时父亲还没回家。半夜的时候,我被母亲大声的唠唠叨叨的声音吵醒,母亲正在煎熬中药,嘴里不闲着唠叨。父亲躺在我旁边,一声不吭。

(4)

从我父母组成家庭,到我出生,中间间隔了6年。

我母亲被嫁过来以后,有路过的算命先生,对我母亲说:“你现在不能有孩子,你得结婚以后六个年头才能有孩子。”父母不服气,找中医、找西医,扎针灸,吃药,但母亲就是怀不上孩子。

可是,真如算命先生所说,父母结婚六年后,我才投胎过来。

我出生后,有很奇怪的毛病,不吃奶。身边其他人家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如果发生不吃奶的情况,就是三天疯、七天扔。如果不治疗,过三天,我会疯;过七天,我就会死。于是家里请来了村里的老梁太太(前些年去世了),她会给小孩扎针,经她手里治疗的孩子都被治好了。老梁太太给我扎,扎好了,我不仅能正常哭,还知道吃奶了。

东北有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着大烟袋、养了个孩子吊起来。我家有个摇篮,到现在都在仓房里面放着,只是已经不是当年的原貌了。这个摇篮,吊在我家的房梁上。我家的房子过去是茅草房,在我出生之前,把房子上的草撤掉,换成了黑瓦。因此,我自己对童年的记忆中,没有茅草房的印象。房子最重要的结构就是房梁。每家每户,盖主要的房子,在上梁的时候,都要办事情,放宴席。

(5)

我家的房子是两间,进门是外屋,有炉灶。里屋有个南炕。我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分别抱着我拍过照片。我根据照片判断,这不是在南炕拍的。后面我才知道,里屋原来有南炕和北炕。后面把北炕扒了,原因是再烧一个炕需要多烧柴火,可是家里缺柴烧。

我出生之前,由于很多原因,父亲离开了县第一初级中学。当时的原因主要有:代课老师无编制,且不再需要代课老师;父亲做人太过于实惠,不会圆滑处世;学校内讧严重;等等。离开县第一初级中学以后,1989年到了村里当会计。当时会计的工资,是村长、书记工资的70%,每年工资1200元。然而,父亲每年只拿给家里300块钱。其他的钱到底是镇上没有给发,还是被我父亲花了,我至今都不得而知。

村里的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时忙,有时闲,闲暇的时间可以搞其他的产业,但必须不准离开村里。村书记(2001年因肺癌去世,享年虚岁53岁)养过车,因一连串的事情,把车卖了,后来做什么我不清楚;村长和他老丈人家里的亲戚合伙养了几辆大汽车,倒运煤矿。关键问题是,他身为村长,却在倒运煤矿上干着不守道德的事情,也就是众所周知的手段:倒卖1吨,却让收货方记为3吨、5吨甚至10吨,这就是我们这一个国营饮料厂2002年倒闭的原因之一。可能是现世报,如今他60多岁却因脑血栓而无法行走,满头白发,他们家里的积蓄一部分给远嫁西安的大女儿干个体,又花了20万给二女儿买了一个三甲医院护士(护师)的工作,剩下的即便再多,对于他们来说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父亲却没有再想着从其他地方挣点钱,尽管凭自己的良心挣不到多少,但多多少少也是可以挣的。父亲身体虚弱,身在农村需要砍柴,他也不去。家里没烧的,就去我姥姥(外婆)家去要,或者让我爷爷给弄,或者花钱买。这个事后面我还会提到的,这里先不予细说了。

家里没钱的时候,父亲去借。父亲借钱主要管爷爷奶奶借。由于叔叔当时在粮库上班,福利、待遇都不错,在爷爷奶奶眼里影射着父亲的贫苦。奶奶在这时候,除了借钱给父亲,还会拿儿媳妇撒气,对我的母亲态度恶劣。父亲这边的关系借个遍,借不动了就去母亲那边的关系去借。

在我出生之前,父亲还得过伤寒病,在县传染病医院住院治疗。要求续费的时候,母亲坐车回家,在车上被挤在门口,回家以后到处借钱。爷爷奶奶不借钱给母亲,母亲绝望之下跑到了邻居家借,邻居夏某的老丈人家里的亲戚,正好那时候过来串门,听说以后立刻借给了母亲一些钱,说道:救命要紧。

小时候的一次,被通知打预防针(也就是接种疫苗),需要3.5元钱(1990-1991年前后),家里没钱,父亲让我母亲去借钱给我打预防针。母亲去管我奶奶借钱,给我打了预防针。

(6)

浙江佛学院普陀山学院教师、当代作家昱晨湛空,在文章《温暖生命最初的孤独(上)》中有这样一段话:

3~6岁之间的心理创伤可以通过领悟分析来疗愈,而绝望的母婴关系通常需要持续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心理咨询,来温暖生命最初的孤独。是的,3岁以前的母婴关系,更为重要。暴躁易怒,人格紊乱和情绪失调的母亲对于一个婴儿的人格塑造简直就是绝症,很多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在这样母亲带大成长后的孩子,继续会重复母亲的生活和性格,变本加厉,甚至一辈子无法疗愈。

而我的母亲,正是这样的性格。我可以理解造成这种性格的成因并不是母亲能左右的,但给我带来的伤害,并因此造成的恶果,不是理解就能疗愈的。如果有人也经历了和我一样的事,我会为他(她)感到同情,也会为他(她)无法发出自己的真实声音而感到遗憾。但是,不是说有人也经历了和我一样的事,我就能因此而疗愈。

在我3岁之前,我的母亲为何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她有错吗?

15 条回复

Www.Last.City 2019年4月22日 回复

连载啊!厉害啊!

林海草原 2019年4月24日 回复

一篇写不下,那就写连载呗,哈哈哈。

孙亮 2019年4月22日 回复

zhōu 掫,哈哈,我们那里也这么说。

林海草原 2019年4月22日 回复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字怎么写,哈哈

自由勇 2019年4月24日 回复

我们这边河北张家口市,也有zhōu这个音,意思完全一样,看来这个字很多地方通用。

大致 2019年4月22日 回复

同情、理解、标榜,完全是不同的事情。
大二八的横梁好像都是横的,还那么高,女人上车是挺费劲的。
石林真不便宜。我爹八十年代一直抽一块多的烟,九十年代也只涨到两块几不到三块。
按理说这种条件下你应该是你母亲翻身的希望所在,不应改受委屈啊。

林海草原 2019年4月22日 回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慢慢分解

马也随笔 2019年4月22日 回复

有同感,不过我的遭遇也不会在你之下,这么多年凑合着过,总算熬到现在,很庆幸我还活着,这就够了。

林海草原 2019年4月23日 回复

你可以把你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写出来,这样心里也会舒服很多。另外,我们小人物的经历是当代社会最真实的写照。

响石潭 2019年4月22日 回复

每字每句,都有一种浓浓的穿越感,似乎历史就在眼前。期待继续读下去

林海草原 2019年4月23日 回复

谢谢!敬请期待

姜辰 2019年4月24日 回复

感觉每次来你这都是要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林海草原 2019年4月24日 回复

哈哈,必须的。尽管不是写小说,但悬念还是要有的。

果仁 2019年5月4日 回复

结合下一篇来看,为什么你爸妈脾气差,可能与那个艰苦的年代有关,但好歹你爸是个文化人。

林海草原 2019年5月5日 回复

再结合前面的章节,你应该可以看出来,我在给他们洗白。因为他们伤害我而不自知,我在寻找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并且这种原因是真相的一部分,在人类当中普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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